勿杞人忧天：从现代货币理论理解政府的财政赤字
（本文由说法语的牛顿首发于《加拿大和美国必读》公众号，题为《加拿大财政赤字太高会让政府破产？现代货币理论告诉你不可能》，有增补。）
11月30日，加拿大联邦副总理兼财政部长方惠兰（Chrystia Freeland）在众议院公布了自由党政府的2020年秋季经济报告。报告指出，加拿大联邦政府的财政赤字在2021年3月底之前将达到至少3816亿加元。自由党政府表示，加拿大向企业和人民提供持续的财政支援是必要的，因为这样才能够保护就业并防止国家经济遭受普遍而永久性的损失。
不出意外，有些人看到天文数字就慌了：借来的钱花得爽，到时候还不起怎么办？还有一些反对党也在策略性地制造恐慌，比如加拿大右翼的人民党的党魁卞聂尔（Maxime Bernier）认为，联邦政府的这笔债务最终是要均摊到每个加拿大人的头上的，所以在这一年的时间内，每一位加拿大人都要多承担一万加元的债务，你还会感恩政府的“支持”么？
乍一听确实很危言耸听：政府的每一笔债务都需要摊分给每一位纳税人来承担吗？其实，这是某些右翼政客一直喜欢玩的一笔糊涂账，用于欺骗不懂得宏观经济学原理的人。如果你也存在困惑，那么，我邀请你认真读完本文。
现代货币理论
人们对于宏观世界的理解总是最先来源于自己对于微观世界的直接体验，但是这样的理解未必总是正确的。绝大部分读者一定都有过每个月还车贷房贷还信用卡的经历。我们努力工作赚钱，精打细算地理财，谨慎地避免自己入不敷出寅吃卯粮，这一切行为都正常合理。但是，如果你把政府的财政运作方式也理解为类似于每个独立家庭的账务开支，认为政府在社会民生方面的投资必须严格量入为出，认为债台高筑会把社会拖垮，或者认为这一代人把自己的债务转给下一代是违背道德的……那么，我邀请你开一开脑洞，想一想：如果我们的寿命可以活到几百年以上，然后我们自己家里就有一台印钞机，想印多少钱就印多少钱，而且我们还可以四处征税，甚至是向邻居和亲朋好友出售债券……你还会对每个月收到的账单感到惶恐不安吗？
答案是：一定不会的。
上面打的这个“脑洞大开”的比方就是现代货币理论（Modern Monetary Theory，简称MMT）的核心原理。换句话说，一个控制着本国货币发行权的国家永远不可能被自己的债务拖破产。当国家财政的支出上涨或是税率降低引发赤字的时候，国家可以向自己的中央银行“借钱” 来抵消赤字或还清债务。我们都知道，中央银行负责国家法定货币的发行，理论上说，他们可以想印多少钱就印多少钱。
加拿大国会在2015年8月10日发布的报告《加拿大银行如何为联邦政府创造金钱：运营及法律方面》（How the Bank of Canada Creates Money for the Federal Government: Operational and Legal Aspects）一文中指出，加拿大银行创造金钱只需要敲几下键盘（“the Bank of Canada creates money through a few keystrokes”），并且可以想印多少钱就印多少钱（“there is no external limit to the total amount of money that the Bank of Canada may create for the federal government”）。
现代货币理论虽然被冠以“现代”之名，其实并不是什么新鲜的概念。它大量地吸取了20世纪上半叶英国著名经济学家约翰·梅纳德·凯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的思想以及在他的研究成果上发展起来的凯恩斯主义理念。在现实世界中，现代货币理论也早已被许多发达国家付诸实践多年，其中最著名的案例就是日本。众所周知，日本的财政赤字在近几十年来一直“雄居”全球发达国家之榜首，但是，日本社会并没有被赤字拖垮，经济也没有出现恶性通货膨胀，整个国家依然井井有条地发展着。
如何避免通货膨胀
当然，如果你以为政府只要躺着印钱就可以解决赤字问题，那你就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现代货币理论指出，一个国家的财务支援的能力是存在上限的，这个上限就是社会的真实生产能力（production capacity）。在一个充分就业的社会，如果政府对公共支出或降低税收导致的赤字进行过高的财政补助，势必引发通货膨胀。
换一句话说，政府只能在关键的时候（如疫情期间经济停摆、失业率攀升）大量印钱，印出来的钱必须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而且这些钱必须花在真正亟需财政支援的企业或者人民的身上，以保证社会维持正常的生产以及消费能力，防止经济受到重创。如果印得钱太多，或者是福利分配的机制不合理导致印出来的钱流到了本不需要财政支援的人的手中，那么事态就会向另一个极端发展：社会的消费能力增强，而社会的生产能力有限，于是产品与服务将很快供不应求，导致通货膨胀。
读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能够明白，当我们看到政府的财政赤字是一个天文数字的时候，请不用担心政府的偿还能力，因为那纯属杞人忧天。我们的政府掌握着货币的发行权，因此永远、永远也不可能破产。我们真正需要担心的是通货膨胀会不会发生，如何避免其发生。我们需要承担公民的义务，监督政府把钱花在刀刃上。
即使通货膨胀真的发生，政府也有许多应对机制。比如适当调整利率就是一种常见的手段，可以抑制消费并控制通货膨胀。税收是另一种有效的手段。通过税收，政府可能适当地降低社会的消费能力，抑制社会的消费欲望。这就是为什么，在疫情期间加拿大人收到的应急响应补助金（Canada Emergency Response Benefit，简称CERB）是需要收税的；并且加拿大联邦政府也反复强调，有一些人并不符合CERB的领取条件，或者虽然符合条件但是领多了，这些人明年报税的时候都要把多拿的钱还给政府。
上述这些措施就是为了避免通货膨胀。总而言之，在加拿大等大多数发达国家，因为存在相对完善的税收及宏观调控机制，恶性通货膨胀几乎不可能发生。
债务对国内生产总值比率
人们通常使用债务对国内生产总值比率（debt-to-GDP ratio）来衡量一个国家的债务状况。从这个数字来看，加拿大的债务在世界发达国家的排名并不算高。在2019年，加拿大是所有七大工业国（G7）中债务对国内生产总值比率最低的国家。即使在2020年新冠疫情发生、加拿大政府大幅提高补助与开支后，加拿大的债务对国内生产总值比率在G7国家中依然处于中流偏下的水平。
我们为何需要赤字
人民当然有义务监督政府把钱花在关键的地方，在正常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减少赤字。但是当战争、疫情、灾难或经济危机发生时，赤字是绝对必要的，是不容置疑的，因为它可以帮助整个社会共克时艰。
换句话说，债务与赤字可以帮助我们在度过危机，并在危机之后创造出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让我们回到文章开头提到的自由党政府的2020年秋季经济报告。财政部长方惠兰指出，这一大笔赤字的用途包括疫情结束后刺激经济复苏的投资、对中产及低收入家庭的补助、对年轻人就业以及老人院的支持等。想象一下，如果没有这样一大笔慷慨的补助，有多少企业将破产，有多少人口将失业，整个社会将会经历一个多么漫长的经济衰退期。
看到了这里，笔者希望读者明白，赤字与债务是必要的。人类战胜新冠病毒的曙光就在前方，请不要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候对政府的财政赤字杞人忧天。
参考资料及扩展阅读
- Don’t Panic — Debt can build a better world (December 1, 2020): https://albertaviews.ca/dont-panic/
- Never mind the deficit? (November 23, 2020): https://www.cbc.ca/radio/frontburner/never-mind-the-deficit-1.5812231
- Don’t worry about the debt: we need more stimulus to avoid a prolonged recession (October 5, 2020): https://theconversation.com/dont-worry-about-the-debt-we-need-more-stimulus-to-avoid-a-prolonged-recession-147369
- Don’t Worry about the Federal Deficit (October 5, 2020): https://thewalrus.ca/democracy-dont-worry-about-the-federal-deficit/
- Now is not the time to get hysterical about the federal debt (September 22, 2020): https://behindthenumbers.ca/2020/09/22/now-is-not-the-time-to-get-hysterical-about-the-federal-debt/
- How the Bank of Canada Creates Money for the Federal Government: Operational and Legal Aspects (August 10, 2015): https://lop.parl.ca/staticfiles/PublicWebsite/Home/ResearchPublications/InBriefs/PDF/2015-51-e.pdf
